我們的智障孩子
2014-7-3 13:00:00
Vincent 專心地看著師傅把綠茶粉混入麵粉，再加上牛油等打成粉漿。師傅把牛油砌一小塊，給 Vincent 嚐嚐，Vincent
一邊吃一邊點點頭。粉漿倒進蛋糕模子，Vincent
幫忙鋪了幾塊黑糖，再加麵粉漿，然後放進焗爐。不一會，整個廚房都充滿香氣：那綠茶黑糖蛋糕外皮微脆，蛋糕濕潤，令人驚喜是黑糖帶著焦香，讓味道有不同的
層次，好好吃！
Vincent 對著綠茶蛋糕不斷伸出 V 字手勢，非常開心。
東華三院的社會企業 iBakery 受邀到京都凱悅酒店，由烘焙部廚師親自教做綠茶甜品，Vincent 是其中一位受訓職員，他第一次搭飛機，還有機會穿和服接受傳媒訪問，幾乎天天都笑得眼睛瞇成一線。
然而不是香港所有弱能人士都有這樣的機會，同樣是智障的自閉症少年，剛在上星期被爸爸斬死了。「呢個決定對，對老婆細仔可能最好。」辭掉工作全職照顧兒子的爸爸，寫在遺書裡。
工作機會有幾大？
香港有多少智障人士？統計處曾經在二零零六年十一月至二零零七年十二月調查過，在院舍居住的智障人士大約有7,800人，住在家裡的，調查人員問到約有 10,000人，可是在康復服務中央檔案的登記智障人士有31,000人，換言之起碼起過一萬三千個家庭沒有告訴調查人員，再綜合各方資料，統計處估計全 港智障人士數目是界乎67,000至87,000──大約六至八萬人，是和大家一起生活在社區的。
這些智障人士，少於三成有工作機會，就算有工開，大部份是在庇護工場。二零零七年庇護工場的月薪是$588，這些年來都沒大幅增加，例如受訪的東華三院，目前庇護工場的月薪仍然是數百元，加上政府每日津貼$21，收入略過一千。
「二零零四年以前，東華三院南區只有庇護工場，後來才轉型成綜合職業復康中心，庇護工場可以是培訓的機會，我們還會輔助就業，替殘疾僱員找其他的工作。」 東華三院南區「綜合職業復康服務」的社會工作統籌主任區淑玲解釋。一些快餐店、清潔公司都願意聘請智障人士，薪水會比庇護工場高，然而令人意外是好些家長 寧願子女待在庇護工場，現在進入庇護工場要輪候，但輔助就業卻較少人有興趣。Vincent 媽媽便提及不想兒子去快餐店工作：「我曾經看到有智障人士蹲在地上，用小刷子刷地磚──為什麼要這樣清潔？不能像別人一樣用地拖和掃把嗎？」擔心被欺負、 適應不了工作環境、能力或情緒有局限……這些都令智障人士對公開就業卻步。
可是待在家裡沒有社交，久了連之前在學校接受的訓練也會忘記，庇護工場更多是保持和社區接觸，而不是一份收入，但殘酷的現實是：庇護工場傳統的簡單手作工作，例如摺信封、穿珠仔等都已被內地等廉價勞工取代，市場亦愈來愈窄。
iBakery 這類聘請殘疾人士的社會企業，就是嘗試一條新路。
社企是出路？
在東華三院港島南區的復康中心走一圈，會看到不同的殘疾人士在工作，地下的「心意棧」在賣麵包糕點、平台的「雅聚亭」提供早午茶餐、樓上的「樂群麵包工 房」做麵包西餅。這些都是「模擬企業」，讓院友接受不同崗位的訓練，機構沒有賺錢的壓力，表現好的，就有機會被選去 iBakery 在西環的麵包工房、添馬艦的西餐廳，或者香港大學和瑪麗醫院的小賣檔工作，這些社企雖然有贊助，但最終希望自負盈虧。
負責經營 iBakery 的是復康中心副院長陳佩珊，這次也一起去京都與食材供應商會面。「最困難，其實是辭掉殘疾的同事，那比訓練一個同事更花心力。」她坦言不是所有智障人士都 適合做餐飲，可是家長未必接受得了：「曾經在添馬艦餐廳，有位同事連數目也數不來，沒法做待應，但很愛洗碗、洗廁所，什麼都洗得『立立令』，不過家人不喜 歡，硬要轉去做麵包。」
最令她苦惱的個案，是整整兩年都沒法適應工作，最後不得不開口辭退：「那真是打擊，簡直令我反省 iBakery 的生存意義。我們用很長時間去鋪排、向家人解釋，盡量減少同事覺得被拒絕。後來才定下三個月試用期，不適合就不要拖，不然影響更壞。」
唐氏綜合症如 Vincent ，肌肉發展遲緩需要接受大量訓練，可是在智障人士當中因為性情相對平和，喜歡笑，工作機會是比較多的。那像 Vincent ，收入可如一般人嗎？理論上殘疾人士通過評核，證明能力符合工作要求，便可以得到最低工資，但 Vincent 媽媽不想他有壓力，寧願不評核。由於表現出色，Vincent 也加過人工，今年四月時薪已達三十元，每星期工作四十五小時，每月有幾千元收入，與最低工資看齊。
iBakery 踏入第四年，聘請大約五十位員工一半是殘疾人士，每年營業額增長超過兩成，但仍然未賺錢。麵包工房雖然租用東華的物業，同樣面對大幅加租，可幸增加了商業機構贊助，銷售點如銅鑼灣皇室堡、沙田凱悅酒店。
陳佩珊認為基本的生存之道，還是注重產品質量：「不好吃，怎麼賣？」繼向京都凱悅酒店學習綠茶甜品，短期內會和沙田凱悅酒店有類似的合作，下一步，在沙田開餅房，增聘更多殘疾人士。
如何能賺錢？
iBakery 近年得到不少社企獎項，雷聲大，但東華三院屬下「雨點大」的社企，是創毅蔬果加工及批發服務、香港仔市政大樓的自在軒食店、煮餸易 Cookeasy 餸菜包送遞服務，這三間同樣聘請殘疾人士，多年來一直賺錢，員工甚至曾經獲得一個半月花紅！
這三間社企的負責人，是復康中心副院長翁文智，她被同事戲稱為「賺錢之神」，兩年前還取得 MBA 學位。「做生意，一定要奸！」她開玩笑：「我要求每一位經理都把錢當作自己口袋裡的，想像自己每天都在流血，一定要想辦法止血！」
翁文智很緊張成本，會摷垃圾桶看員工丟了什麼，盡量減少食物報銷，並且相信要精簡人手：「減少開支，就是增加利潤。」然而經營社企，有些成本是沒法避免 的，菜檔（創毅蔬果加工及批發服務）有位「刀神」員工，切菜很利害，可是有次客人要求洋蔥砌角，「刀神」聽了，仍然砌成碎粒，結果百幾斤全部要丟掉。
翁文智強調社企要賺錢，但終歸是為了給機會殘疾人士，在她眼中，每一位殘疾人士都有自己的能力，重要是找到適合的職位：「在菜檔不用叻，但要捱得！」很少社企可以聘請嚴重智障人士，但智商低至20等於兩歲小孩，也可在菜檔負責清洗菜籃，只是要耐得住連洗五小時。
她亦曾面對員工無法繼續工作：自閉症兼智障的敏敏，非常有耐性批粉葛，外皮的釘位都有心機逐一去掉，這是自閉症要求完美的特點，可是自閉症亦不擅溝通，敏敏試過發脾氣飛刀，好在沒有傷到同事！敏敏後來轉到 iBakery，卻快快樂樂地在曲奇餅上畫花，她的藝術才能極高，復康中心大片壁畫上大群鮮艷活潑的雞，她不用起稿隨手便畫出來，每周還會學畫畫，不少作 品都能賣出──要放棄工作全職畫畫嗎？家人倒希望她留在較為穩定的麵包工房，就算殘疾人士一樣會面對這種搵食與創作的爭扎。
高能自閉症？
這也是自閉症額外困難的地方，由於不擅溝通，外表又與常人一樣，家人承受相當大壓力。像 Vincent 媽媽還可叫孩子「企定定」，讓途人不可意思再望，自閉症孩子在公眾地方鬧情緒，有些途人直接便罵父母「無家教」。
而在疾殘人士就業，有一群「高功能自閉症」更是完全被忽略：自閉症有兩成是智能正常的，甚至比常人高，由於不是智障，目前沒有服務幫忙找工作。「他們的智商高，有的甚至畢業於香港大學、科技大學，但就是沒法適應工作環境。」「綜合職業復康服務」的社會工作統籌主任區淑玲說，這些高功能自閉症一樣需要額外給機會：「菜檔有位同事，起初一不開心就撞頭、自己打自己，情緒完全失控，很難和其他人合作，但教曉他用電腦後，突然開竅可以自己學習，落單、包裝、送貨什 麼都能做，現在大家都笑著叫他『副經理』。」
還有一位自閉症同事，一直說電梯壞了，師傅來看，聽不出有雜音，大家都以為同事亂說話，直到一年後師傅把電梯拆開，才發現真的有機器故障！
天生我才必有用，說話是好聽的，可是實現起來，不是一個家庭、一個社企、甚至一間機構可以做到，需要大家接納、給機會，而了解，是第一步。
Vincent 對著綠茶蛋糕不斷伸出 V 字手勢，非常開心。
東華三院的社會企業 iBakery 受邀到京都凱悅酒店，由烘焙部廚師親自教做綠茶甜品，Vincent 是其中一位受訓職員，他第一次搭飛機，還有機會穿和服接受傳媒訪問，幾乎天天都笑得眼睛瞇成一線。
然而不是香港所有弱能人士都有這樣的機會，同樣是智障的自閉症少年，剛在上星期被爸爸斬死了。「呢個決定對，對老婆細仔可能最好。」辭掉工作全職照顧兒子的爸爸，寫在遺書裡。
工作機會有幾大？
香港有多少智障人士？統計處曾經在二零零六年十一月至二零零七年十二月調查過，在院舍居住的智障人士大約有7,800人，住在家裡的，調查人員問到約有 10,000人，可是在康復服務中央檔案的登記智障人士有31,000人，換言之起碼起過一萬三千個家庭沒有告訴調查人員，再綜合各方資料，統計處估計全 港智障人士數目是界乎67,000至87,000──大約六至八萬人，是和大家一起生活在社區的。
這些智障人士，少於三成有工作機會，就算有工開，大部份是在庇護工場。二零零七年庇護工場的月薪是$588，這些年來都沒大幅增加，例如受訪的東華三院，目前庇護工場的月薪仍然是數百元，加上政府每日津貼$21，收入略過一千。
「二零零四年以前，東華三院南區只有庇護工場，後來才轉型成綜合職業復康中心，庇護工場可以是培訓的機會，我們還會輔助就業，替殘疾僱員找其他的工作。」 東華三院南區「綜合職業復康服務」的社會工作統籌主任區淑玲解釋。一些快餐店、清潔公司都願意聘請智障人士，薪水會比庇護工場高，然而令人意外是好些家長 寧願子女待在庇護工場，現在進入庇護工場要輪候，但輔助就業卻較少人有興趣。Vincent 媽媽便提及不想兒子去快餐店工作：「我曾經看到有智障人士蹲在地上，用小刷子刷地磚──為什麼要這樣清潔？不能像別人一樣用地拖和掃把嗎？」擔心被欺負、 適應不了工作環境、能力或情緒有局限……這些都令智障人士對公開就業卻步。
可是待在家裡沒有社交，久了連之前在學校接受的訓練也會忘記，庇護工場更多是保持和社區接觸，而不是一份收入，但殘酷的現實是：庇護工場傳統的簡單手作工作，例如摺信封、穿珠仔等都已被內地等廉價勞工取代，市場亦愈來愈窄。
iBakery 這類聘請殘疾人士的社會企業，就是嘗試一條新路。
社企是出路？
在東華三院港島南區的復康中心走一圈，會看到不同的殘疾人士在工作，地下的「心意棧」在賣麵包糕點、平台的「雅聚亭」提供早午茶餐、樓上的「樂群麵包工 房」做麵包西餅。這些都是「模擬企業」，讓院友接受不同崗位的訓練，機構沒有賺錢的壓力，表現好的，就有機會被選去 iBakery 在西環的麵包工房、添馬艦的西餐廳，或者香港大學和瑪麗醫院的小賣檔工作，這些社企雖然有贊助，但最終希望自負盈虧。
負責經營 iBakery 的是復康中心副院長陳佩珊，這次也一起去京都與食材供應商會面。「最困難，其實是辭掉殘疾的同事，那比訓練一個同事更花心力。」她坦言不是所有智障人士都 適合做餐飲，可是家長未必接受得了：「曾經在添馬艦餐廳，有位同事連數目也數不來，沒法做待應，但很愛洗碗、洗廁所，什麼都洗得『立立令』，不過家人不喜 歡，硬要轉去做麵包。」
最令她苦惱的個案，是整整兩年都沒法適應工作，最後不得不開口辭退：「那真是打擊，簡直令我反省 iBakery 的生存意義。我們用很長時間去鋪排、向家人解釋，盡量減少同事覺得被拒絕。後來才定下三個月試用期，不適合就不要拖，不然影響更壞。」
唐氏綜合症如 Vincent ，肌肉發展遲緩需要接受大量訓練，可是在智障人士當中因為性情相對平和，喜歡笑，工作機會是比較多的。那像 Vincent ，收入可如一般人嗎？理論上殘疾人士通過評核，證明能力符合工作要求，便可以得到最低工資，但 Vincent 媽媽不想他有壓力，寧願不評核。由於表現出色，Vincent 也加過人工，今年四月時薪已達三十元，每星期工作四十五小時，每月有幾千元收入，與最低工資看齊。
iBakery 踏入第四年，聘請大約五十位員工一半是殘疾人士，每年營業額增長超過兩成，但仍然未賺錢。麵包工房雖然租用東華的物業，同樣面對大幅加租，可幸增加了商業機構贊助，銷售點如銅鑼灣皇室堡、沙田凱悅酒店。
陳佩珊認為基本的生存之道，還是注重產品質量：「不好吃，怎麼賣？」繼向京都凱悅酒店學習綠茶甜品，短期內會和沙田凱悅酒店有類似的合作，下一步，在沙田開餅房，增聘更多殘疾人士。
如何能賺錢？
iBakery 近年得到不少社企獎項，雷聲大，但東華三院屬下「雨點大」的社企，是創毅蔬果加工及批發服務、香港仔市政大樓的自在軒食店、煮餸易 Cookeasy 餸菜包送遞服務，這三間同樣聘請殘疾人士，多年來一直賺錢，員工甚至曾經獲得一個半月花紅！
圖：iBakery 愛烘焙麵包工房 facebook
翁文智很緊張成本，會摷垃圾桶看員工丟了什麼，盡量減少食物報銷，並且相信要精簡人手：「減少開支，就是增加利潤。」然而經營社企，有些成本是沒法避免 的，菜檔（創毅蔬果加工及批發服務）有位「刀神」員工，切菜很利害，可是有次客人要求洋蔥砌角，「刀神」聽了，仍然砌成碎粒，結果百幾斤全部要丟掉。
翁文智強調社企要賺錢，但終歸是為了給機會殘疾人士，在她眼中，每一位殘疾人士都有自己的能力，重要是找到適合的職位：「在菜檔不用叻，但要捱得！」很少社企可以聘請嚴重智障人士，但智商低至20等於兩歲小孩，也可在菜檔負責清洗菜籃，只是要耐得住連洗五小時。
她亦曾面對員工無法繼續工作：自閉症兼智障的敏敏，非常有耐性批粉葛，外皮的釘位都有心機逐一去掉，這是自閉症要求完美的特點，可是自閉症亦不擅溝通，敏敏試過發脾氣飛刀，好在沒有傷到同事！敏敏後來轉到 iBakery，卻快快樂樂地在曲奇餅上畫花，她的藝術才能極高，復康中心大片壁畫上大群鮮艷活潑的雞，她不用起稿隨手便畫出來，每周還會學畫畫，不少作 品都能賣出──要放棄工作全職畫畫嗎？家人倒希望她留在較為穩定的麵包工房，就算殘疾人士一樣會面對這種搵食與創作的爭扎。
高能自閉症？
這也是自閉症額外困難的地方，由於不擅溝通，外表又與常人一樣，家人承受相當大壓力。像 Vincent 媽媽還可叫孩子「企定定」，讓途人不可意思再望，自閉症孩子在公眾地方鬧情緒，有些途人直接便罵父母「無家教」。
而在疾殘人士就業，有一群「高功能自閉症」更是完全被忽略：自閉症有兩成是智能正常的，甚至比常人高，由於不是智障，目前沒有服務幫忙找工作。「他們的智商高，有的甚至畢業於香港大學、科技大學，但就是沒法適應工作環境。」「綜合職業復康服務」的社會工作統籌主任區淑玲說，這些高功能自閉症一樣需要額外給機會：「菜檔有位同事，起初一不開心就撞頭、自己打自己，情緒完全失控，很難和其他人合作，但教曉他用電腦後，突然開竅可以自己學習，落單、包裝、送貨什 麼都能做，現在大家都笑著叫他『副經理』。」
還有一位自閉症同事，一直說電梯壞了，師傅來看，聽不出有雜音，大家都以為同事亂說話，直到一年後師傅把電梯拆開，才發現真的有機器故障！
天生我才必有用，說話是好聽的，可是實現起來，不是一個家庭、一個社企、甚至一間機構可以做到，需要大家接納、給機會，而了解，是第一步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